“李先生,王女士,”医生将一张片子,“啪”地一下,挂在了墙上的看片灯上。他按亮了灯,整个办公室,瞬间只剩下灯箱那片惨白的光。
“最初,根据孩子的描述和症状,我们和你们一样,都怀疑……她是不是有了身孕。”
李建国和妻子梅娟,紧张地屏住了呼吸。
“但是,”医生转过头,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,“结果,不是。”
夫妻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,可这口气还没舒完,就听到医生用一种近乎梦呓的声音,指着那张被照亮的片子,缓缓说道:
“你们……自己看吧。”
01.
李建国和梅娟两口子,最近总觉得十三岁的女儿玲玲,有点不对劲。
玲玲是他们唯一的孩子,从小乖巧懂事,成绩也好,是街坊邻里口中那种“别人家的孩子”。可就在这个初二的夏天,她像是变了个人。
最开始,是她总说肚子不舒服。
“妈,我肚子里,好像有东西在动。”她不止一次地,皱着眉,对梅娟说,“就在这里,有时候像有条鱼在游,有时候又像心跳一样,一拱一拱的。”
梅娟起初以为她是吃坏了东西,或者是小孩子瞎想,没太在意。可紧接着,玲玲的饭量越来越小,还时不时地恶心、干呕。人,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,瘦了一圈。
更让他们头疼的,是玲玲的性情大变。
成绩一路下滑,从班里的前五名,掉到了中下游。脾气也变得古怪,常常一个人锁在房间里,不言不语。以前那个爱干净、每天都要洗澡的小姑娘,现在洗个澡,总要找各种借口,拖了又拖。
“这孩子,到底是怎么了?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了?”梅娟不止一次地,忧心忡忡地对丈夫说。
李建国是个粗线条的男人,开着一辆小货车,每天早出晚归。他觉得:“小孩子家家的,能有什么事?就是青春期,叛逆!不想学习,瞎折腾!饿她两顿,就老实了!”
话虽这么说,但看着女儿日渐憔悴的脸,两口子心里,还是像压了块石头。只是因为玲玲从小到大都没让他们操过心,他们便下意识地,没有往更深、更坏的地方去想。
这段时间,李建国的妹妹,也就是玲玲的姑姑,倒是来得挺勤。姑姑的儿子,跟玲玲一个学校,高一年级。她每次来,都大包小包地给玲玲带吃的,拉着玲玲,问长问短。
“玲玲,最近学习怎么样啊?你们班主任陈老师,没找你谈话吗?”
有一次,姑姑无意中提到了“陈老师”三个字。正在削苹果的梅娟,清楚地看到,女儿的身体,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,眼神也下意识地躲闪开。
那个不自然的表情,像一根小小的刺,扎进了梅娟的心里。
02.
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,是玲玲的语文老师,打来的一个电话。
“喂,是李玲玲的妈妈吗?我是她的语文老师。”电话那头的声音,很客气,也带着一丝担忧,“玲玲今天在课上,突然吐了。我看她脸色很不好,煞白煞白的,您最好,还是带她去医院看看吧。”
梅娟的心,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。
挂了电话,她和刚收车回家的李建国一商量,决定不能再拖了。
夫妻俩走进玲玲的房间。玲玲正戴着耳机,趴在桌上,不知道在听什么。
“玲玲,”梅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,“跟妈说实话,到底哪里不舒服?老师都打电话到家里来了。”
“我没事!”玲玲猛地摘下耳机,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,声音尖锐地喊道,“我都说了我没事!你们为什么总是不信我!别烦我了行不行!”
说着,她的眼泪,就像断了线的珠子,大颗大颗地往下掉。
看着女儿这副几乎崩溃的样子,李建国那点不耐烦,也变成了担忧。他眉头紧锁,走上前,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,下了决定。
“别哭了!哭有什么用!”他吼道,“明天就去医院!彻彻底底地,给我查一遍!你要是没病,我们安心!你要是真有病,咱们就治!”
出乎他们意料的是,在听到“去医院”三个字后,玲玲那激烈的反抗情绪,竟然奇迹般地平复了下来。
她擦了擦眼泪,红着眼睛,看着自己的父母,点了点头。
“好,”她说,“去就去。”
她这种反常的“爽快”,让梅娟的心里,更加七上八下。
第二天,李建国特意请了一天假,开着他那辆半旧的面包车,载着母女俩,往市里最大的医院驶去。
一路上,车里的气氛,沉闷得可怕。
就在快到医院的时候,一直沉默不语的玲玲,突然开口,问了一个让梅娟汗毛倒竖的问题。
她看着车窗外,声音很轻,像是在自言不语。
“爸,妈,要是……要是我真的得了什么治不好的大病,比如,肚子里长了个坏东西……你们……还会要我吗?”
梅娟的心,像被一只无形的手,狠狠地捏住了,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。
03.
“你这傻孩子!胡说八道些什么!”
李建国从后视镜里,瞪了女儿一眼,语气虽然严厉,却掩不住那份关切。“你才多大,能得什么治不好的病!别自己吓自己!再说了,你是我跟你妈的亲闺女,就算天塌下来,我们能不要你?”
玲玲没有再说话,只是把头,更深地埋了下去。
到了医院,挂号,排队,等待。
医院里,永远是行色匆匆的人群,和一股挥之不去的、消毒水的味道。梅娟拉着女儿冰冷的手,只觉得自己的心,也跟着这环境,一点一点地往下沉。
等待叫号的时候,玲玲的姑姑,又打来了电话。
“嫂子,你们到医院了没?怎么样了?”姑姑的声音,听起来比梅娟还着急。
“刚到,正排着队呢。”
“哎呀,我早就说这孩子不对劲,你们就是不当回事!”姑姑在电话那头,开始数落起来,“你可得上点心!孩子这事,马虎不得!我听我们家强强说,玲玲在学校,都不怎么跟同学说话了,就喜欢一个人发呆。”
梅娟心里烦乱,嗯嗯啊啊地应付着。
“说起来,”姑姑话锋一转,又提到了那个人,“你们家玲玲,跟她那个班主任陈老师,关系是真好。上次开家长会,人陈老师就拉着我,把玲玲夸了半天。说她聪明,就是心思重,让我这个当姑姑的,多开导开导她。”
“还说,玲玲最近成绩下降,他心里也急,准备放学后,免费给她开小灶,好好补一补。你说说,现在这么负责任的老师,上哪找去?”
挂了电话,梅娟的心,更乱了。
她看着身边,那个低着头,玩弄着自己衣角的女儿。那个叫“陈老师”的男人,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?为什么每次提到他,女儿的反应,都这么奇怪?
是单纯的师生情谊,还是……这背后,藏着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?
她不敢再想下去。
“137号,李玲玲!到B超二室!”
广播里,传来了叫号声。梅娟一个激灵,拉着女儿,赶紧站了起来。
躺在检查床上,当医生那冰冷的探头,在玲玲平坦的小腹上移动时,梅娟的心,提到了嗓子眼。她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片黑白交错的影像,试图从里面,看出些什么。
而玲玲的反应,却再一次,让在场的人,感到了意外。
她非但没有小女孩该有的害羞和紧张,反而异常“专业”地,指挥起了医生。
“医生,阿姨,”她的声音,虽然还带着一丝稚嫩,却异常清晰,“探头能不能再往下一点点?对,就是这儿……我感觉,它今天,就是在这里动的。”
给她做检查的,是个很年轻的女医生。她诧异地看了玲玲一眼,但还是照着她的话,移动了探头。
04.
第一项检查,做得很仔细,结果,却是一切正常。
“从彩超上看,孩子的腹腔、盆腔,都没有任何异常。没有积液,没有肿块,肠道蠕动也正常。”年轻的女医生,收起探头,对等在外面的李建国和梅娟说道。
听到这个结果,夫妻俩,一直悬着的心,放下了一大半。
“那……那孩子总说肚子里有东西在动,还恶心,是怎么回事?”梅娟还是不放心地问。
“这不好说。”医生撕下报告单,递给他们,“可能是青春期的一种生理反应,也可能是心理因素导致的。我建议,你们再带她去内科或者心理科,看看。为了放心,也可以再拍个片子,看得更清楚一点。”
就在梅娟准备点头的时候,一直沉默的玲玲,却突然开口了。
她的声音,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、执拗的坚持。
“医生阿姨,我想拍个片子看看。”她看着医生,一字一句地,清晰地说道,“就是那种……能看清楚里面有没有骨头的那种。”
“看骨头?”李建国和梅娟,都愣住了。
“玲玲,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?你又没摔跤,看什么骨头?”李建国皱着眉训斥道。
“我求求你们了!”玲玲的眼泪,突然就涌了出来,她抓住梅娟的胳膊,拼命地摇晃着,“妈!爸!就让我再查一次吧!最后一次!我感觉……我感觉它有骨头!它真的有骨头!”
她声嘶力竭的哭喊,让整个走廊的人,都朝他们看了过来。
看着女儿这副近乎崩溃的样子,梅娟的心都碎了。她不明白女儿为什么会说出这么奇怪的话,但她知道,如果不依着她,孩子恐怕真的会出事。
“好……好!查!咱们查!”梅娟抱着女儿,对医生说,“医生,麻烦您,就按孩子说的,给她再拍个片子吧!”
那位年轻的女医生,看着这奇怪的一家三口,眼神里充满了疑惑。但最终,她还是点了点头,开好了单子。
等待拍片,等待结果。
这个过程,对于李建国和梅娟来说,是度日如年的煎熬。而玲玲,在得到可以做进一步检查的许诺后,反而不哭了,她又变回了那个麻木、安静的样子,一个人,坐在走廊的椅子上,看着地面,一动不动。
下午三点,一张带着最新结果的片子,被送到了医生的手里。
医生只看了一眼,眉头,就紧紧地锁了起来。
她抬起头,看着李建国和梅娟,脸上的表情,变得异常严肃。
“李先生,王女士,”她说,“麻烦你们,再跟我到主任办公室来一趟。玲玲,就先在外面等一下。”
“这个情况,我需要我们科室主任,亲自跟你们谈。”
05.
主任办公室的门,是厚重的木门,隔音效果很好。
门外,是医院嘈杂的、充满了人间百态的走廊。门内,却是一片令人窒息的、凝固的安静。
科室主任,是一位年近五十、戴着金丝眼镜、看起来非常有经验的男医生。他看着手里那张刚刚拍出来的片子,又看看面前这对坐立不安、一脸茫然的夫妻,许久,才缓缓地开了口。
他没有直接切入主题,而是先问了一个问题。
“玲玲这个月的例假,来了吗?”
梅娟愣了一下,下意识地回答:“好像……推迟了快十天了。小姑娘家家的,不规律也正常……”
“那她最近的脾气、饮食,还有犯困的情况,是不是都挺明显的?”主任又问。
“对对对!”梅娟像是找到了知音,连忙点头,“主任,您真是神了!她最近,就是这样!脾气怪得很,动不动就发火,又不爱吃饭,还老犯困!我们都以为,她是学习压力大……”
听着梅娟的叙述,主任的眼神,变得越来越沉重,也越来越同情。
他沉默了片刻,站起身,将那张片子,“啪”的一声,挂在了墙上的看片灯上。他按亮了灯,整个办公室,瞬间只剩下灯箱那片惨白的光。
“李先生,王女士,”他指着片子,一字一顿地说道,“最初,根据孩子的描述和这些症状,我们和你们一样,都怀疑……她是不是有了身孕。”
李建国和梅娟,紧张地屏住了呼吸。
“但是,”主任转过头,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,“结果,不是。”
夫妻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,可这口气还没舒完,就听到主任用一种近乎梦呓的声音,指着那张被照亮的片-子,缓缓说道:
“你们……自己看吧。在您女儿的肚子里,确实有东西。一个……”